文献介绍：财富税的历史起源（The historical origins of wealth taxation）

作者：Julian Limberg, Laura Seelkopf

简介

近年来，关于财富税的讨论在各国的政治实践中愈发频繁，这一话题也受到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目前，尚未有研究系统性分析财富税的历史根源。本文主要旨在探讨财富税的起源以及各国推动开征财富税的因素。

本文特别关注了净财富税的历史起源，净财富税是一种基于个人金融资产绝对价值的经常税。在作者的早期研究中发现，相比于其他税种，净财富税在世界范围内的普及度更低，引入时间更晚。作者认为，净财富税的起源并不是由于社会发展，而更多是作为危机时刻的一种紧急税源。通常而言，有两种主要的因素会导致国家引入净财富税：战争和经济衰退。通过实证分析，本文得出结论，战争并不会增加国家引入净财富税的可能性，而经济衰退是国家引入财富税的主要动因。

财产税与现代税收国家的起源

纳税是基于国家强制力的公民义务。一般来说，税基主要由三部分组成：消费、收入和财产。在理想模型下，作为间接税的消费税具有累退性，而作为直接税的所得税和财产税则具有累进性。相较于消费税和所得税，人们对财产税的了解相对较少，更是很少有人关注到净财富税。

本研究关注的净财富税，被定义为基于个人资产绝对价值征收的经常税。净财富税不是唯一的财产税，其他财产税还包括继承和赠与税，房地产税等。净财富税不同于遗产税，它是定期（通常以年为单位）缴纳；也不同于房地产税，净财富税往往是根据金融资产价值征收。根据前人的研究，本文整理了各个国家首次在中央政府层面永久引入净财富税的时间。对于一些国家将金融资产和房地产加总后统一征税的情况，作者将其归类到财富税中的原因是其包含金融资产。对财富的临时一次性征税没有被编码为财富税，而被长期保留的紧急征税则视为永久引入。此外，本研究的财富税仅包括针对个人征收的情况，对公司财富征收的不在此列。

图1显示了样本中国家引入净财富税的历史时间点。在样本国家中，荷兰最早引入净财富税（1892），比利时最晚（2017），除OECD国家外，一些拉丁美洲国家也引入了净财富税，且引入时间同样有很大差别。而一些欧洲国家和亚太国家则尚未引入，经典现代化理论预测财政工具会随国家变得富裕而扩大，该理论无法解释这一现象。

图2将净财富税与其他6个现代税种进行了比较，发现净财富税普及度低。对净财富征税似乎是一种补充的财政选择，而非现代国家的基本要素。

图3比较了净财富税和其他税种的传播速度。相比之下，净财富税起步时间晚（20世纪），传播时间长，这再次暗示了净财富税的传播途径不够普遍。

文献中现代税收国家的历史渊源

在现代化理论中，现代税收被视为创造财政收入的必要工具，在该假设下，各国的财政制度演变都会呈现出共同趋势，并最终引入一套具有普适性的现代税收体制。

1.1现代化

一种古老的观点认为，现代税收国家发展与民族国家本身发展密切相关。经济社会的现代化导致了对公共产品有更大的需求，政府需要新税收来提供公共服务。在传统社会中，自给自足的经济模式和管理能力不足的中央政府使得引入新税种面临种种困难，因此，财政现代化跟随着经济现代化的趋势而出现。当政府能够评估企业和个体纳税人的收入并监测税费流动后，便会开始依赖广泛的所得税和消费税而不是更容易管理的税种（如窗户税和印花税）。这不仅提高了税收的有效性，也使税收收入不断提高。

1.2民主化

一些研究认为，新税种的引入是受民主化压力推动的。更普及的选举权意味着更高水平的公共支出要求和更多的再分配，由此诞生了对具有累进性新税种的需求。公民的纳税意愿和公共服务质量相互促进，民主化提升了政府的财政能力。在民主化过程中，现代税收不仅是福利国家产生收入和再分配的工具，也是政治家和选民用于衡量社会中财富、收入和消费的重要信息工具。

除现代化和民主化等长期社会趋势外，有学者强调了短期经济冲击对新税种引入的重要性，他们专注于新税种为国家创造收入这一主要功能。战争被大多数文献视为主要冲击，但经济衰退的影响也逐渐受到重视。

2.1战争

政府会通过引入新的税种来资助战争和偿还战争债务，考虑到战争主要依赖年轻人和收入较低者，政府往往通过引入具有高度累进性的税收来弥补这部分群体在战争中的奉献。许多因为战争而征收的税种在战争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存在。战争并不必然导致财政工具的扩张，战争类型、战争强度和替代资金来源可用性等因素会影响战争对税收的影响。

2.2经济衰退

经济衰退会削弱政府的财政能力，同时又要求政府采取政策将对人民的负面经济影响降到最低。经济衰退期间，政府难以通过借贷等融资形式筹集财政资金，增加税收和引入新税种往往是弥补财政缺口的唯一途径，更大的累进税率则用来平衡不同收入阶层承担的衰退成本。

实证分析

本节分析各国引入财富税的决定因素。文章使用以国家为单位的面板数据，起始年份设定在1880年，这一时间比最早引入净财富税的时间（荷兰1892年）早了12年，作者假设各个国家从该年开始面临是否征收净财富税的选择。对于在1880年后独立的国家，起始年份定为独立之年。本文的因变量是国家是否引入净财富税，在国家永久引入净财富税后赋值从0变为1，同时，由于该国已引入净财富税，其之后年份的样本将被剔除。

该模型的自变量包括现代化（指标为人均GDP），民主（选举民主指数），战争（虚拟变量），经济衰退（虚拟变量）。

以下是控制变量和原因：由于遗产税和净财富税的税基均为资产，所以要考虑国家是否征收遗产税（虚拟变量）；联邦制结构下可以在地方层级征收财富税，中央（联邦）政府层面引入可能性小，所以要控制地方政府是否存在财富税；另外，并非所有国家独立后都有充分自主权，因此要考虑自治水平。

结果如表1所示。文章采用Logit模型进行估计，首先展示了单一变量下模型的拟合情况和系数，然后拓展控制变量列表。结果显示，人均GDP和选举民主指数系数为正，但显著性不足，在拓展模型设定后仍然如此。这表明现代化和民主化趋势并没有推动净财富税的引入。在短期冲击因素中，战争的系数为正但同样不显著，这与描述性证据一致，并非所有参加大战的国家都引入了净财富税，同时不同国家引入净财富税也跨越了很大的时间周期。经济衰退系数均为正且统计学上显著，因此经济衰退往往是引入财富税的普遍驱动因素。

之后，文章进行了稳健性检验。首先，本文检验了战争和经济衰退相互独立的程度，作者通过在模型中引入两者的交互项，发现经济衰退的影响并不取决于战争参与。其次，为了检验净财富税的引入是否具有空间上的传递性，即一个国家是否会因为邻国引入了净财富税而增大引入该税种的可能性，通过增加额外的控制变量，研究发现空间滞后系数不显著，说明净财富税在各个国家的引入分散而持久。此外，本文加入了独立开始日期作为控制变量控制国家形成的历史时间造成的偏差，还检验了国家规模、经济衰退影响随时间的变化，地区政治权力分布的影响，结果均保持稳定。

结论

本研究的分析揭示了两个主要结论。首先，净财富税的征收范围远不如其他现代税种广泛，往往较新且扩散缓慢。其次，净财富税主要是在各国面临重大经济衰退后引入，战争理论和现代化理论都无法解释各国征收净财富税的巨大差异，也无法解释包括英国和美国在内的部分国家至今仍未引入净财富税的原因。在一些国家，财富税是对冲击引发的财政收入需求的反应，但还不是现代税收的核心工具之一。

在对未来研究的展望中，对于英美等国家使用不同累进税对财富税形成替代的情况，作者认为需要调查政治经济结构对税收政策的影响；其次，厘清经济衰退的内部差异可能有助于更细致地了解艰难时期净财富税政策的制定情况；最后，鉴于许多国家的净财富税已被废除，分析经济周期与净财富税的对称效应可能会很有趣。

总之这篇文章表明，净财富税通常是在重大经济危机时期使用的紧急税种，在此背景下新冠肺炎疫情可能是重新引入的重要契机。在疫情冲击被克服后，净财富税可能被转变为长期的政府财政政策工具。

对中国的启示

本文献聚焦于长期趋势和短期冲击对净财富税引入的影响。文章的实证结果和分析对于我国未来是否需要引入净财富税可以提供一些启示。

对于目前中国是否应当征收净财富税这一问题，文章提供了积极的证据。净财富税作为一种财政工具，主要的功能是为政府创造财政收入和进行社会再分配。当前我国的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增长速度放缓不可避免，为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政府有动力开征新税种以提供更多的公共物品；考虑到居民财富不平等问题日益突出，净财富税能够促进财富再分配和社会公平；此外，净财富税还有完善我国税制、提升资源分配效率的作用，有利于政府职能转型和治理现代化。目前新冠肺炎疫情仍未过去，居民生产消费活动受到限制，对公共物品的需求进一步放大，这会促使政府思考开源的潜在渠道，净财富税可能会被纳入财政政策制定时的考察范围。

另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是净财富税如果被引入将以什么样的定位存在，是作为制度化的长期税收工具还是仅作为短期的应急财政工具？两种定位都有其合理性，前者更加符合国家治理的长远发展要求，而后者则有着更加实际的现实考量。金融资产的高流动性造成了税基监管的困难，是当前征收净财富税亟待解决的问题。考虑到我国政策制定的一般过程，该问题的答案很可能最终取决于政策制定的目标和政策试点的结果好坏。

END

参考文献：Limberg, J., & Seelkopf, L. (2021). The historical origins of wealth taxation. Journal of European Public Policy, 1-19.

文献整理：林子涵

指导老师：张平|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

文章转引自微信公众号：房地产税研究